htcalto話很多

海報為李爾在此。

強！一整晚一百二十分鐘，獨角戲，一人分飾十角。回家的路上查資料，吳老師竟然已經六十七歲！太威！比對著網路上2003年的片段，若真要挑剔，就是較二十年前沒這麼輕巧蹦跳，氣息可能沒有這麼中氣十足，但唱腔、身段、速度都在點上！

樂起，音下，面對笛聲第一句的「必ㄘㄟ」，有點意外，想，這不該，那氣聲太重，抖得有些刻意，音高的刺耳，不尋常，之後進來的琴音亦是與之不和諧，竟是嘈雜一片，想怎會如此不京劇？後發現，那音樂似乎是刻意安排，刻意展現著不安的紛亂。

場中央燈光漸亮，樂曲一轉，似乎是較為熟悉的京劇曲調，投影燈光之下那地上的燈光影子從暖橘逐漸摻入了紅色，鮮血一般的紅，舞台上呈現了一種難耐的血腥感，我頭皮發麻！

老邁的李爾王，出場的緩，擺弄中有一種老態龍鍾，那樣的頹態有點讓人心酸。「啊！」開口，加上燈光的閃電，我被鎮攝住！真想喊出憋在胸口裡的「好呀」這才第一幕第一場。「人老無用子不甩」好悲傷，可老人家往往要到這份上才明白那樣的傷悲。「女兒都不顧。」這樣讓人覺得悲催。狂風暴雨裡電光雷鳴「碰」的一個翻身倒臥，燈暗。

不確定是什麼樣的原因，是雪白鬍子的阻擋？還是耳麥的問題？仔細瞧著，直到下半場才懷疑，是不是沒有耳麥？現場收音只有擺放在地上的幾架收麥克風？所以聲音總覺得忽大忽小的，有時好像悶憋在鬍子裡？印象效果有些可惜。

第一幕第二場意識到自己竟鑄下大錯！老父的「最愛晴朗三月天，花開朵朵滿遍野」莫名眼淚就這樣晴汩汩落下，老大爺的身段好。「花謝春不回」更是眼淚來不急擦！那一箭穿心（痛呀！）正中自心靈。鑼鼓點得超好的。老李爾後仰著直挺倒下，我忍著聲倒抽一口氣。

李爾王的瘋魔，或許是因為自覺對不起女兒，自覺自己的驕傲自負竟落得老來如此不堪的下場！單腳站立，穩定的穿回鞋子，又是讓我佩服那功夫底紮實！

第一幕第三場

拆掉了李爾的白髮白鬚，第一次的問天問地問「我是誰」我的本質為何？當驚天動地四方的石柱倒塌，我真的有被嚇一跳！

上半場三十分鐘，已經是李爾王、演員、吳興國三個角色無痕轉換！

下半場

弄人出現，順口溜，牙尖嘴利可會了，戲謔的忠犬，幾句「國王不當當孬種、能懂事就老了」「說謊可以成為事實，假樹上解了果子」聽得是台下笑聲一片，可那笑聲之下，背後隱約透著需要醞釀就能明白笑不出聲的悲哀！

厲害，舞台上就直接換裝，動作行雲流水，迅速不突兀！

這第二幕是整齣戲的重頭戲，從開始弄人、狗、忠臣肯特、老邁的李爾王、大女兒麗娥、二女兒麗甘、三女兒麗雅、葛羅斯特、私生子艾德蒙、婚生子艾德佳。這一幕似乎都在插科打諢，不論是弄人的丑角、兩姊妹的丑旦，舞台下笑聲連連。

肯特跟弄人、狗之間的轉換迅速！

「家不給兒女、以免無處安身」這樣血淋淋的直指不肖子女，拿人錢財卻不願盡責任！

三位女兒，同樣都是旦的角色，大姊是優雅雍容，身段極好！二姐帶點三八氣，一方手巾轉得極好！服裝一個翻轉蓋上頭，小妹那耿直的模樣！聽著女調唱著「最愛晴朗三月天……」難怪我上半場聽老父唱就哭了！同一個曲調台詞，可拿捏著兩個角色，唱出不同的情緒、心情，聲調！

女旦角色的身段吳興國老師掌握的也極好，三妹的水袖也甩得極好！

其實對父親的愛「不多不少是本分」可父親想聽的不是實話，而是裹著蜜糖的花言巧語！

葛羅斯特與兩名兒子，艾德蒙的武戲走的就是帥呀！

舞台上漫天飛得紙片花，冷綠的燈光，美得有點寒。看著裝瘋賣傻化名湯姆的艾德佳，與葛羅斯特相見卻不能相認，一個棍棒牽著兩人，只見吳興國老師，一下子是瞎眼老爹，一個旋轉又成了艾德佳，轉換自如，即便不用那竹棒來區隔，你還是可以從兩個角色的身型、動作俐落度區隔。

聽著有高山面大海，就擔心葛羅斯特最終去處！海浪聲響有點過大，雖然聽得驚心動魄，聽得那拍擊沿岸的驚濤裂岸，但壓過了老葛羅斯特的聲音，於是有點可惜這巨大的背景音效！

父子同框卻無法相認！真教人心酸難過！父子重逢重生，如此的結果應該算是好事一樁吧！

「我是我，我不是我，我想我，我看我，我知道我，我問我，我恨我，我也愛我，我殺了我，我忘了我，我又夢見我，我看不見我，我看透我，我不該是我，我討厭我，我要我，我會不會是我，我……」帶點佛禪的結束，感受著自然的中西併融。

第三幕

音樂才下我就哭了！還沒等到吳興國老師捧著李爾王出來，更別提「蒼天爺呀你為何？」早就不知道眼淚流到哪裡！這第三幕精簡，可卻也將那大國大家榮辱興衰，父母子女嗔癡怨懟收束一塊。

細想，這是李爾王，那一開頭便是如此的驚世駭俗動天地。這驚覺，二十年前，得頂多大的壓力，才能成就此戲，當代傳奇，果真是傳奇。

戲、弄、人，整齣戲分成這三幕，想，「戲弄人」反著便是「人弄戲」如此，像是循環不斷。

想，二十年前的當代傳奇，真的是超出前衛！

想，二十年前的李爾在此，或許還品不出那箇中滋味！

想，二十年前的吳興國，也許霸氣外放。

而今，那歲月歷練之後的溫潤，那有點年歲才能理解的道理，那已然是經典的代表。

愛恨嗔癡怨，自大自負自傲自卑。

我是我？我是誰？我恨我？我愛我？

從第一幕的老生面、第二幕的丑面，最後一幕卸了臉上的妝，以真面示人，我只想說梳妝太厲害，這麼短時間可以讓人如此變臉！

服裝也是厲害，穿脫之間角色立變，同一套服裝，這兒一拉那兒一擰，加上個配件立馬轉換，那優雅、那浮誇、那老生、那小生。即便遠在第十六排，還是可以感受到服飾上的細緻，頭花、衣衫面料，精緻！

音樂也是強，光聽那點子點的快快慢慢心驚膽顫或是悲壯淒涼，這功力我只能肅然起敬！

吳興國老師旦的扮相身段瞧那腳步，就是女子的小腳阿娜。武生的粗獷奔放老生的佝僂步伐蹣跚，即便同為老生李爾王的瘋魔癲狂中仍有霸氣外露，葛羅斯特則是瞎了眼萬念俱灰。真的佩服他一人十角，得花多大的氣力、體力來撐起這場演出！文的、武的、舞的、嬌嗔、耿直、笑鬧的、威儀的、投機的，一百二十分鐘都不知經歷了幾輪的人生。

服裝設計強，鼓點梆子強，吳興國更是強中強，文戲武戲，一人分飾生旦淨末丑，除了佩服只能起立鼓掌五分鐘！

「是勝、是敗、是愛、是恨、是喜、是悲、是宮廷、是蔽野、是繁華、是凋零。」其實人一生不就如此？爭強好勝逞兇鬥狠又何必？終歸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看了報導，吳興國老師本人也說當年將情緒憤怒都放入李爾王，倘若我看了那時的《李爾在此》，肯定覺得他霸道，一種義氣風發卻覺時不與我的怨懟。不過此刻看到六十七歲的吳興國老師扮演八十歲的李爾王，那種風燭殘年衰老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的李爾王衰老蒼敗。在想，二十年前，或許，我也沒有辦法感觸如此深吧！二十年前的當代真的很前衛，真的會受到很多傳統大老們的批判，在想二十年前或許會很多人會認為覺得吳興國年輕氣盛，而今的吳興國多了一份歲月歷練後的溫潤。相信就算在一個二十年，當代傳奇，會成為不只是傳奇還是當代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