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樣的勇氣?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他想要拍下他與母親的對話?剪輯後成為電影(紀錄片)?又還是?只是想要記錄一下他與母親之間,其實是可以對話的?而這些對話,是可以讓一般普羅母女們借鏡?只是看到最後,會突然驚覺,他們的日常對話,那期間的難堪,真的是普羅大眾會遇到的?還是特例?對我來說,他們母女的經歷太過電影情節,與我單純的生活相去甚遠,懷疑著,到底特異的是他們母女?還是我?

這樣的對話,一旦開啟,打開的也許是一段以為已經埋葬多年,化成灰消散不復見的傷痛、是不願意面對的過往、是童年裡最深最痛最噁心骯髒的記憶。也許揭開傷口鮮血淋淋,卻也因為這樣往死裡踩的痛,才能夠讓母女倆打開心結,正視彼此以為的憎惡,其實都是因為愛!

1998年一直拍攝到2012年黃惠偵生了女兒,似乎才找到這對話的終點。

三十幾年的母女倆,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未曾親近,甚至可能比陌生人還要冷漠不瞭解彼此。兩人之間的交集,似乎只有餐桌上的飯菜。看著靠牆的長形餐桌,最長邊遙對的兩張椅子,那看似親近其實遙遠的安全距離,或許是每個家庭裡,父母與子女間無形的距離。沒有選擇在舒服放鬆的客廳或是房間日常對話著,反到各自坐在餐桌兩端聊著(?)或許應該精準的說是「一問一答」著。有點正式、有點疏離,像是必須這樣子拉開彼此的距離,才能對話、才能忍受對談中可能的沈默空白、可能的互揭瘡疤、肯定傷心無助的眼淚以及說不出的心疼與愛。

日常對話,從幾個簡單的問題,反覆的問著母親、問著母親的兄弟姊妹、問母親的女兒、孫女、還有自己。這一家都是女人,從母親、自己與妹妹到女兒、外甥女,甚至母親的鬥陣女人們,很單純的用女性的觀點來談來看這個總是中性打扮、做陣頭牽亡、交女朋友、賭博匪類的母親。

畫面單純的拍著自己的母親,一個略正方的畫面比例,單純的問題「如果我結婚了,你要住哪裡?」「住哪?住公園呀!」突地,母親笑了出來,不可遏抑的。關於住哪?回扣著,女人大了,就要嫁人,因為如果你不嫁人,你死後無所歸依,娘家是不可讓孤女上祖先位。沒有嚴肅的談論女人如果不依靠男人怎麼辦!只是理所當然的告訴你,沒結婚就是孤苦,就是沒人要!但,真的結了婚,就是所謂的有人要、可以有倚靠嗎?遇到會家暴、賭博、要吃不賺錢的匪類丈夫,那還是女人的倚靠嗎?那還不離婚、不逃亡嗎?生在傳統純樸北港小村莊裡的母親,因為長大了適婚年齡、所以媒妁之言嫁給父親,要是真的可以重來,母親定是不會結婚的!不論他的性向到底是什麼!只是,那樣的母親,可以在村子裡眾人的眼光閒言閒語中挺下來嗎?光是被丈夫家暴,都會覺得是件丟臉的事情,不敢回娘家尋求幫助!明明是受害者,卻還得藏著不讓人發現。而加害者還大喇喇的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問題!甚至舅舅要幫忙討公道,父親還一副這是我家事誰要你多管閒事的盛氣凌人。

母親的職業是牽亡,小的時候跟著母親流離失所,一起牽亡做陣頭,原本以為有趣的事情,卻在漸漸長大,漸漸所謂懂事中,開始認同(?或是被霸凌)周邊人的想法,這份工作是不入流、是卑賤低下,可是母親不偷不搶、努力的忍受別人鄙夷的目光,單純只是想要養活自己的孩子!如果母親不愛孩子,大可不必帶著兩個孩子逃離會家暴的丈夫,任由孩子在父親身邊自生自滅。只是在幼小的孩子記憶裡,不能上學、只能跟著工作,還被人歧視,跟自生自滅比較起來,到底哪樣才是好?

母親打扮中性、喜歡在外面更勝在家裡,對外面的阿姨稱呼寶貝,但卻不跟自己的女兒說話,這樣的母親,在孩子的心裡,到底能稱母親嗎?看似沒有像別人母親一般的照顧、可,母親始終沒有拋下他們姊妹倆,這似乎也是作為一個母親看似基本,其實不容易的堅持!詢問著外甥女:「阿嬤是男生還是女生。」小時候簡單的二分,穿褲子剪短頭髮的是男生,穿裙子的是女生!這是我們基本的性別教育,卻也可怕的根深蒂固著!長大後,確定阿嬤是女生,就算阿嬤不是男生,喜歡女生又怎麼樣?每個人都有喜歡他人的自由,為什麼一定要界定性別!這樣看來,大外甥女,似乎也是一個有主見的女孩。近年性別認同、同志話題已經不再是大家規避的話題!雖然回到純樸的南部,長輩們面對這樣的話題,一就會採取顧左右而言他,甚至假借其他事情逃走,但,至少不再是說不得講不出口的話題,也不會是大驚小怪因此要將母親放豬籠浸水或是打死不能承認的事情。面對喜歡女人母親的袒蕩蕩,被父親家暴、離婚反倒讓母親覺得羞愧難堪!

最後的那一段,夜裡陪父親睡覺、要求觸摸甚至用嘴,我真的被嚇到了!導演質問母親「你真的不知道嗎?」其實我無法揣測母親,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其他的考量,所以選擇不知道,或是只能不知道,否則自己救活不下去!女人家再怎麼強悍,蠻力還是強不過男人!也許真的不知道,也許假裝不知道,隱忍,是為了顧全大局!只是被犧牲的那個人又有多委屈無辜。

黃惠偵的2016年紀錄長片,榮獲2017年泰迪熊獎最佳紀錄片。

我很幸運,我沒有這麼戲劇化的人生遭遇,我只是反覆思考,這麼兇狠的家暴、近親猥褻、性別認同、還有母女之間的傷痛與愛,到底怎麼同時存在一個女子身上?是多麼大的抗壓,才讓他一路走來結婚生子?要真發生在我身上,我挺得過來嗎?我們被框架框住而生活,如果沒了這些框架,我們的世界究竟是會越來越多元美好?還是更加混亂無秩序?惠偵的母親是真的跳脫了框架?還是又陷入另外一個我們不確定的框架?那樣平凡日常的對話,再這樣平凡日常的日子裡繼續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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